文章：黑咖啡
洗澡誰不會啊，對現代人來講，洗澡是一件既輕鬆又簡單的事。但是我們把時空背景拉回到民國60-70年代以前的馬祖，那麼洗澡就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。
在馬祖當兵的日子裡，洗澡最痛苦的季節就是夏、冬兩季。首先來談談冬天洗澡的痛苦，由於在馬祖服役時我是小小的排級軍官，所處的部隊又是基層的野戰部隊，所以生活設施就可想而知了。
每次到了冬天，在馬祖服兵役的弟兄最大的痛苦就是洗澡，由於部隊人員較多，所以燒熱水都是用鍋爐來燒，而鍋爐的燃料就是煤油，當年由於資源比較匱乏，分配到各基層連隊的沐浴用油(煤油)也非常有限，所以無法天天燒煤油洗熱水澡，如果又遇到缺水季節時(馬祖常常缺水)，那麼即便有煤油燒也無能為力，所以部隊的弟兄們都是利用週末假日，到村子裡的老百姓家中去洗，一般馬祖老百姓的家裡有些會建幾間浴室，當作澡堂給阿兵哥洗澡用，每次洗澡一大缸的熱水收費40元，這也是南、北竿的公定價格，去哪裡都是這個價格。
記得有一次本連的觀測官放返台假回台灣輪休，而觀測所不能沒有觀測軍官駐點，所以我臨危受命，被指派到位於南竿梅石的104觀測所駐點，這個砲兵觀測所是本連所屬的觀測所，所謂104就是標高104公尺，也就是距離海平面104公尺，而且它是建在面海的懸崖邊上。
當時正值寒冬，再加上馬祖每到冬天，這東北季風就不要命的呼呼的吹，可以一吹就一個冬天。由於連部缺水的關係，我上來前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洗澡了，簡直快受不了了，到觀測所的第一天，我就發現到寢室前有個水泥做的儲水槽，裡面的水是滿的，心想駐點結束下去之前，一定要在這裡洗一次澡，隨後我問了一下觀測兵浴室在哪裡，結果他的回答讓我無言了……
他說：「這裡沒有浴室啊！」
我說：「哪你們都在那裡洗澡呢？」
他回答：「就在你站的水槽邊。」
當時我愣了一下，本想利用中午休息的時候來洗澡，因為白天氣溫會回升一些(雖然一樣很冷)，可是這個水槽是在寢室及觀測所的通道上，完全沒有任何遮蔽的，而且可以看到前方的大海，甚至遠在7000多公尺的瀏泉礁(這是南竿砲兵的射擊檢驗點)都看得一清二楚，這時候洗澡不但士官兵看的到，連海上的匪軍(當年一律稱匪軍，因本文回到當年的時空背景)用望遠鏡都看得一清二楚。沒辦法只能利用晚上的時候再洗了。
晚上到了，九點鐘晚點名完了之後，我向大夥宣布今天晚上我要洗澡，所有觀測所的弟兄都一致勸我不要衝動。有個弟兄還對我說：「連附，門口外頭的牆上有一個溫度計，你先去看看它標示幾度吧。」
我立馬跳下床，當我把門打開的瞬間，寒風直撲進來，外面的氣溫這不叫冷，叫做凍。我看了一下溫度計是攝氏3度，我還以為眼花看錯了，再定睛一看，真的是攝氏3度，這時候我走到水槽邊，用手摸了一下水面，這是甚麼感覺呢？就是你把你家冰箱的冷凍庫打開，用手摸在冰上30秒，對，就是這種感覺，我立刻回到寢室，坐在床沿前開始猶豫了。
最後，我決定洗了，這時所裡面的弟兄一致說我帶種，比較資深的弟兄就叫我開始做伏地挺身、交互蹲跳來熱身，另一個弟兄就把棉被攤開幫我暖被，還有一個弟兄就用電壺燒熱開水，準備讓我飲用，我說：「不就是洗個冰水澡嗎？有需要這麼誇張嗎」！他們異口同聲地說：「洗完你就知道了」。
等一切就緒後，我立刻將身上的衣服脫到只剩短褲，我一手拿著盥洗用具，一手打開門出去，此時全身立刻打了一個寒顫，當走到儲水槽旁，二話不說立刻脫下短褲，這時就真是全身赤裸了，當下我就感受到寒冷的赤痛。因為除了氣溫很低外，主要是東北季風很強勁的吹，這些海風在海面上，把低溫及水氣一股腦兒的全都撲向我的身上，那種寒冷是刺骨的冷，這時我把水瓢舀起水來，心裡默數1、2、3立刻將水從頭淋下來。這時感覺到全身收縮，身體不斷的顫抖，肌肉也變得很扎實，但是心臟簡直就要停了，心想趕快洗，因為實在是要命的冷，結果我洗頭、洗身體，再加上擦乾及穿褲子，大概時間不到3分鐘全部搞定。
當我在擦乾身體的時候，我不自主地向著莒光島的海面望去，好美的星空啊。此時海面、天空及星星月亮幾乎融合在一起，那個美我實在無法形容，我這一生中，看過最美的星空及海景都是在馬祖……
當我短暫的沉浸在美麗的星空之下，我的身體很誠實地向我哭訴，凍死了，再不進去你可要結冰了。我瞬間清醒，三步做二步的衝進屋內。一進屋裡，弟兄們都歡呼了，剛剛幫我暖被的弟兄，馬上將被子讓出來，我立躲進去，就在同時熱水也送上來了，我一邊啜飲著熱水，一邊顫抖，真是有夠冷。
當年在馬祖服役，冬天可以舒舒服服的洗個熱水澡，真是個奢侈。回想以前在台灣哪曾經歷過這種日子，然而，我20出頭的年紀，一下部隊就到馬祖來，還不是立刻就適應這種生活。我至今還記得當時的連長常對我們說的一句話：「環境會迫使一個人成長」。沒錯，當你落入哪種環境裡而無法脫離時，唯一的自處方式就是適應它。人之所以無法成長或成長得很慢，是因為沒有那個環境。馬祖服役雖然很苦，那種苦是身、心的煎熬，但卻也是給我最大的成長，最深的回憶。
(325)
